毕业典礼的余音渐渐散去,礼堂里的人影稀疏起来。我独自踟躇在校园小径上,像一只刚离巢却仍眷恋旧枝的雏鸟。夕阳斜斜地倾泻而下,将校园里那几棵老梧桐的树影拉得细长而柔软,轻轻覆盖着我的脚步——这件似曾相识的光阴之衣,曾披在多少五中学子肩上,而今却要收回了。
回望教室,恰见班主任立于门边。他不过三十出头,身形挺拔如校园新栽的青松,眼神却沉淀着温和而深沉的波纹,像一汪能包容所有困惑的深潭。他教我们物理。记得那堂课上,他演示单摆实验,小球在平衡位置左右摆动。他指着那规律的轨迹,声音清亮:“看,无论初始如何偏离,只要能量未失,单摆终会回归平衡位置。人生亦如此,起伏是常态,但内在的‘势能'终会牵引我们找到自己的稳定态。”那些话语,不像写在黑板上的公式,倒似投入心湖的石子,漾开的涟漪一圈圈扩散,融入生命的肌理,教会我们:偏离不可怕,重要的是回归的定力与方向。
踱步至操场,跑道被夕阳镀上一层金箔。眼前恍惚浮现那位同学的身影——瘦弱却倔强,日日清晨在此奔跑。无论寒霜覆地还是暑气蒸腾,那串坚韧的足印总在红色跑道上固执延伸。有次我问他为何坚持,他停下脚步,拭去额上汗珠,微喘着说:“不跑,怎知前路多远?不做功,哪来的动能?”他日日奔跑的足印,犹如刻在大地上的宣言:青春从无捷径,唯有如克服摩擦力做功一般,将天边朝日一寸寸拽出地平线。
抬头望向那些梧桐,枝叶在暮光中婆娑。三年寒暑,它们默然伫立,绿了又黄,像静立于时光长河中的守护者。树影筛下细碎光斑,落在肩头,恍如往昔:三年间多少粉笔灰曾悄然飘落,多少恩师目光温柔抚过又精确聚焦,多少同窗笑语如粒子碰撞般萦绕耳际?它们沉淀下来,成了灵魂里永恒的养分。
离开时在校门前驻足回望。教学楼窗口渐次亮起灯光,像一双双惺忪却明亮的眼睛。此刻忽然明白,所谓告别,不过是将一段生命郑重寄存在此——如同梧桐年轮,铭刻的何止时光?那是无数生命朝向天空的矢量印记。
走出校门,心上仿佛长出一棵根深叶茂的梧桐。母校啊,你馈赠的岂止知识?你是生命最初的粒子加速器,让我们在此积累势能、获得初速度、预备迎接未知的偏转与碰撞。今日暂别,并非灵魂离散;那些被时光浸染的年轮与根脉,那些由公式、实验、奔跑和笑语编织的无形场,早已在血脉里深深扎根——它们将如万有引力般永恒作用。无论行至何方,精神深处总有这片厚土在默默托举,提供不竭的向心力。
我们终如种子离枝,飞向远方;而记忆深处那方校园,是根植精神沃野的常青之树——纵行千里,只要灵魂尚存一丝翠意,只要那最初的"加速度"未散,便知我们从未真正离开过这片扎根的厚土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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